霧慢慢從眼前升起，瀰漫、漸次消散，就好像人生一樣……。
說起抽菸，這位老先生好像有說不完的故事。

「這菸啊，陪了我幾十年了，哪能說戒就戒？ 」
「你們這些年輕人，不知道人間疾苦，這幾十年來，啥大風大浪沒見過，啥苦沒吃過，可孤獨寂寞的苦，就只有我的菸了解啊！」

翻著老先生的病歷，吸菸史長達五十年，一天平均一包。平常一個人獨居，靠著退休俸，日子倒也過得去。這次嚴重的感冒實在拖太久了；咳嗽咳個不停，又咳了點血出來，平常自認身體非常硬朗的他，也有點緊張，不得不來掛號看病。

「您哪不舒服啊？」
「就咳。晚上咳到睡不著。」
「其實這咳斷斷續續半年多了，上禮拜開始變得厲害，昨天還咳血。」

老先生身高178公分，體重72公斤，算是非常標準的身材。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關係，看起來有點蒼白。

「最近還瘦了點。咳到沒胃口！」
「菸少抽點！」
「哈哈！不太可能。它可是我唯一的伴兒！」

做完了基本的身體理學檢查、肺部聽診後，安排了基本的胸部Ｘ光。

「我安排您照張相好吧？」
「照啥？俺身體沒問題！」

老先生心不甘、情不願地去照Ｘ光了，約莫卅分鐘後，他回到診間。

「片子沒問題吧？吃吃藥就會好的吧？」

看著電腦螢幕上影像傳輸的片子，老先生的肺部Ｘ光片中，很明顯右上肺有一個三公分大的陰影，兩側的肺門淋巴結也有腫大的跡象。

再度確認片子的病歷號碼與姓名，我撥電話給胸腔科L醫師。
「有個case（病例）可能要麻煩您一下，病歷號碼……，我等一下轉過去！」
「好，沒問題。」

電話那頭已經傳出key（鍵入）電腦的聲音，像是在叫片子。
「看來好像不是很樂觀！」
「我知道！」我也只能苦笑。

聽到要轉科，老先生有點緊張，聽筒一放下，他就衝上前來看片子。
「有啥子問題？」「為何要轉科？」「這……我的片子怎麼了？」
「老先生您先坐好，放輕鬆，我跟你解釋。」
「您的右邊肺部有個東西，就在這兒。」老先生眼睛瞪得大大的，直盯著自己的片子。
「可能需要進一步檢查，目前還無法確定是什麼。我請胸腔科專家再幫您看看。」

有點公式化的解釋，卻能為我與老先生創造點緩衝的空間。
老先生似乎鬆了口氣，卻又滿臉狐疑。

「不是什麼壞東西吧？」
「您別想太多了，L醫師在等您喔！」護士小姐也來幫腔了。
老先生離去前，我仍習慣性，或是職業性地提醒他：「少抽點菸！」

老先生不再說話，只回頭淺淺地一笑，便緩緩離去。我忽然覺得他的背影中，似乎有種訴不盡數不完的哀愁，緩緩瀰漫開來，就和他抽的菸一樣。現在戒菸，會不會太晚了點？

日後，遇到L醫師，無意間提起這位老先生。

「肺癌，第三期。現在化療。」L醫師說。
「果然是肺癌，唉！他菸抽太久了。」

「誰知道呢？雖說抽菸者罹患肺癌的機會是一般人的十倍，但你怎麼確定他的病就一定是抽菸引起的？又是哪年哪月哪一根菸引起的？你審問過他抽的菸了嗎？菸也認罪了嗎？」

我有點愣住了。

「喂！胸腔科的……你鬼扯什麼？」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
「雖然現在各種證據及統計，都顯示抽菸有百害而無一益，不只是肺癌，各種癌症以及心臟病、腦中風、血管硬化、慢性肺病、肺氣腫都是倍數成長……，可是在你沒發病前，那都是別人的證據，不是嗎？」

「喔！你……哇哩勒....。」

我話還沒說完.L醫師竟然開始抽起菸來了。真是無法想像，原來他也是……菸槍。但我也不得不承認，抽菸的L醫師看起來好像比較有男子氣概。

「證據醫學不是絕對的。」L醫師繼續說著：「但如果你做了一個選擇，你就得自己去負責。抽菸不好我知道，別忘了我是胸腔的專家。但沒有菸的日子，對於上了癮的人來說，那種感覺你無法體會。」

他說完後，把菸熄了，對我淡淡一笑...然後慢慢消失在醫療大樓。這感覺.這背影.在我心中竟然與那位老先生慢慢重疊起來.....

我總算學到一件事：如果你選擇了抽菸的美麗，你就得同時面對它帶來的哀愁。